“月子”?眼前冷不丁蹦出这么个时间段。因为最近,我过的是月子。而这篇白话,是真的憋了整整一个月,连痛经都不得不包括在里面了。

逍遥自在的巴黎圣诞和布鲁塞尔新年似乎早就为接下来的一个月埋下伏笔,1月4日跟教授吃完饭后,谜团解开。那几天的鲁汶还享受着“印度夏”的温度和满是阴霾的沉寂,指着灯光闪烁的图书馆,教授问我,“好看么?”我还没噎上一句回话的时候,他自己说,“好看,但可能一月底就没有了。”多么惬意轻松的话题,我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不详预兆,乐呵呵地抛出对考试月的疑问,“教授,我需要参加考试么?我是旁听了一个学期,但我不需要学分,所以……”如此拙劣的暗示已经将自己出卖得淋漓尽致,可眼前这个绝顶聪明又小有狡猾的大男生用他最擅长的线性思维给我迎头一击,“既然都上课了,那就去考试啊。”我慌张得无所适从,已经结巴地不知道怎么辩解,“我……可是……我以为不需要考试啊,所以上课的时候就认为自己不需要考试啊,所以……”“但是你上课了,对么?”“那当然,我没有逃课!”“所以,很简单啊,直接去考试。晚安!”不由分说,我接下来的一个月便这样诞生了。

考试,对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的专业学生来讲,有什么好说的呢?请不要介意这里的放大镜吧,无论如何,这次的考试有些不一样。法语二级——我在完全不了解状况的时候被放在电脑前做测试,侥幸进入二级班; 后来与一群已经学过法语好几年的欧洲人一同上课,我学了一学期哑口无言的法语并明确表示,我是那个班上最差的。拉丁语——要认出每个已经变形过的单字,并写出它的结构,以及语法功能,再翻译圣经。我上课就没怎么听懂,只是跟着教授听了一学期叽里呱啦的段子,他喜欢讲各种主教的笑话。欧洲文学艺术史——从希腊罗马甚至史前时代的法国洞穴一直讲到二十世纪的现代艺术,主讲美术和画家的同时,教授连卢梭和马克斯·韦伯都不放过。我生生是看了一学期的图片,只感受到一点,他们TMD怎么画了那么多!

过去了,这一个月,都过去了。法语考得不差,老师很开心看到我的笔试卷子,还大大地写了个“好”在上面。也经历了一次性4个小时的拉丁文圣经翻译,这样的考试只让人忆起赶考的秀才们,然后自叹不如那坐板凳的屁股功夫。两天时间分析125幅欧洲各种画,学写一个个死也记不住的人名,到最后,完全混淆巴洛克和洛可可,以及同时期的浪漫主义、写实主义、自然主义是怎么从17到18世纪,又怎么分为两段再最后经过印象派的转折,走向抽象派、立体主义和后来的超现实与后现代派。紧接着的两天半写了论文和读书报告,终算了结上一个学期的债。如果要用积极乐观不抱怨的二逼口吻转述以上几段内容,则是:我用一个月看了几千页的英文书、法语课本和拉丁语字典,并且在自虐的苦痛中第一次感受到,与牛逼的思想之间能产生对话是一种多么傻逼的快乐!

这样流水账的叙述除了再次证明写作者的自我,还能有什么意义呢?说到底只是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再讲自己的故事给自己听罢了,一堆的“我”“我”“我”,多么无聊又可悲。那别人是怎样生活的?你们也有这样关心自己吗?或者那些个为解放全人类奋斗过的被尊为伟大的某某家们,是不是最鄙视我这种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小人物?我——先站出来承认一个!接下来问问,如果每个人不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怎么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将去向何方?——直觉或者北斗七星都有可能让你失去判断力。如果一群人不停下脚步,考虑一下这项工程的进展和轨迹,如何在接下来修补纰漏,亡羊补牢?如果一个民族和她的人民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认识,没有历史感或者歪曲事实,又怎能对曾经的过错产生反思,怎能不盲目、不独裁、不专制?而且,讲自己的故事不仅仅是为了以古鉴今启后人——这么大个词讲这么小点儿屁事,真够自嘲的!有篇心理学论文讲到(Chronically Accessible Constructs),每个人都是形成了一个思维或者说解释套路的,它在潜意识中无法被发现,但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自动跳出来。这个形成过程不就是我们每个人在讲述自己的历史吗?留下那些让我们记忆深刻、对后来的选择产生影响的记忆,选择性遗忘自己不想被记录在人生当中的片段。看,记忆是可塑造的,每个人的人生也是被塑造,并因此被改变的。我们对过去的解释方式可以决定我们如何寻找未来。我不是在营销一种让富二代与穷二代互换命运的灵媒传说,这是在谈,每个人都拥有的等量等质的财富——你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体验。开宝马、谈着股票交易也好,摆摊、手里忙着鸡蛋灌饼也好,我们都有24小时,虽然谁走得更长这个问题我不太好说。淘宝或者刷人人的时候,属于你的那份生命就在屏幕前了;与同事和领导在某一个问题上卡壳的时候,时间就在这僵局里了;我的一小时,就变成眼前这篇冗长琐碎的无意义白话了!请善良一点,把这样一个自我的我拿去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吧,让我觉得这些口水没有白费。也请给你自己看这个东西的时间一些价值,停下来,想想自己的过往,摸摸自己的时间。真的,时间无影无形,但感受起来比血肉还清晰!

还在考试期间的月子里,我是如何得想要写东西来发泄,是如何地一次次打着腹稿。多少次,所有闪过眼前的或机灵或奇怪的字眼,本来都是为了筹划一篇文章纪念这个月子。然而,当一座久久不得喷发的火山已流尽岩浆,那便只能死人般休眠。此刻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拿出全副正能量来自娱自乐,这样一篇没有了愤怒、痛苦、孤单和悲伤的白开水文章,除了可以作为不被忘却的纪念,又真的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呢?我的情绪化、我的晴天雨天、我的孩子气,我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甩掉它们!我想变得跟别人一样的成熟,无法成为御姐也至少得做个刀枪不入的女博士;我想以理性标榜生活和世界的最终解释,恨不得将自己分析得片甲不留,然后亲自挖个坑、刨点土,埋葬心头那个挑着花、吟着自怨自艾的林小姐。但是,我终不能成为!这个过程,我只得到了发疯、抓狂,认不清自己、找不到别人。

那么,为什么不接受和喜欢这样的自己呢?情绪就像不请自来的客人,虽然你还没做好准备,但你可以请他进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你会发现他是个尖屁股,你留也留不住呢。有情绪、不够理性、不够优雅或沉稳,就叫做幼稚吗?成年的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当做小孩子,要管理自己、要承担责任,要成为自己的社会角色,是这样吗?哦,那让我们看看这些成年人的事吧!“到年龄了,该结婚了”——这不正是一个很乖巧的小孩正在听的教诲吗?“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还是有保障”——这不就是从小我们被告知的吗?有没有觉得自己在经历了青春期的叛逆之后,我们回到了儿时,仍旧听从我们的父辈,并且真的成为了他们、真的感受到他们的感受、理解到他们的理解?只有一点不同,当我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冠名之“成熟”。我们以为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们让自己以为这些以为是正确的。也有些不那么乖的,天天叫嚣“梦想”,要坚持自己,要选择跟父辈、跟同龄大多数人不一样的风格。亲,那不就是又一轮在奔三道路上的离经叛道么?或者有些人,那不只是暂时逃避社会角色的压力吗?你还记得那个青春期的自己么?还记得曾经最不屑的、觉得最老土的一些观念、方式和生活吗?那现在的你是在做乖孩子还是做叛逆者?无论是那种,我们不是长大了,而是长回去了!在抽过香烟喝过酒、看过A片、进入过异性(或同性)的身体之后,在尝试过那些似乎只有成年人可以做的事情之后,又长回去了!不是成年了的我们必须被剥夺做一个孩子的心,只是像《小王子》这样的成人童话太少了而已,我们自己遗忘了而已。那晚,我离开办公室稍微有些迟,一个人锁上重重的大木门,走在陌生的欧洲街道,我突然找不到了一直以来的恐惧感。黑夜、无人、空旷,偶见蓝绿色眼睛的异族,不害臊地说,我一直都挺胆小的,会对这种种有些害怕。然而那晚,冷风中却只剩下喜悦,觉得自己像一个孩子。对这个世界完全未知的小孩,是最没有恐惧的,不是吗?我们在自己与陌生事物之间人为创造的距离,其实是成年的我们与孩童的自己之间的距离。我们对陌生人、陌生环境、异文化的排斥,只是在将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关在外面。而这个被拒绝的小孩,正是我们自己。

卖萌结束,月子过完。中国的农历新年,祝看这篇废话的朋友们新年快乐!远远的,我拜个早年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