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还未到的花季雨季——为了忘却我的甘肃省定西县东方红中学
此处的胡言乱语来自两个尴尬:
第一个,超级兴奋且意外地收到某大杂志的评审意见(因为最初寄出去稿子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还会有二审和修改的机会),却尴尬地看到其中最尖锐的问题是我最难以修改的方面——在冷峻的史学分析与感性的区域性描写之间,我重了后者而轻了前者。轻前者是功力不足导致,重后者却是我割舍不下。其实,这篇“学术”论文写的是民国时期的甘肃某某、河西走廊某某、黄土地和戈壁滩某某。甘肃,我那个满面烟火色的家乡。
第二个尴尬就来自于QQ空间。初中一同学在空间里贴出一些娱乐性电视节目的链接和广告,说欢迎大家看看。对当下流行的各种卫视和节目,我真是全然无知(除了《非诚勿扰》,因为出国前常把它当净化未婚女青年心灵的利器来看);而且习惯性地各种心理投射,使我在他的推荐下面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话说,你现在哪里呢?这是在哪个电视台么?你是做哪块啊?”做电视和做节目的惯性思维就我自己尴尬地撂在留言板上,直到后来看见跟帖的人都在说,“你很棒”“支持你”或“很有个性”之类的话。我才幡然悔悟——他不是在做电视,是参与节目!留着庐山瀑布汗,我认真去看了这段预告片花,原来是天津卫视的《天下无双》,而我这位初中同学作为模仿林志颖的选手之一与小志同台演唱。拼命搜遍google也只能找到这期节目的开场十多分钟,因为它刚在几个小时前的北京时间周五晚上9点多播出,网络还未同步;于是我接着恶补知识,关于这个节目,关于杨钰莹主持,也关于这期林志颖专场。我才终于明白这几天微博盛传这二人不老神话是源自这档节目。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个初中同学。如果他不会看到这个文章且不会介意我的个人观点的话,我认为,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没有暧昧、没有绯闻、甚至都没有对彼此更多的关注;但他总坐在我的后面,我们能经常聊天。而且,我还无限期地享受着一个权利——免费听各种林志颖的歌,并且从此开始喜欢林志颖。初中的班主任老师每个星期都给全班同学轮换座位,就是依次向右、向后调整一个单位(题外话:在一个拥有八十多人的班级里实现民主公平的座位制度是多么有创意的事情!)。但因为我和他是前后桌,所以只有一个星期我听不到他唱林志颖,这很可能就是当时最难熬的一个星期。这段节目中,他并不显眼,而我却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朦胧中全是土坯房、砖瓦房的甘肃省定西县东方红中学,全是那群一起疯过十三四岁的孩子。那年的我们,还未到花季雨季,那年的我们还未将男女之别分得那么清晰和诡异。那年的我们,都在一起。
于是,这样两个尴尬着实将我拴在那年、那地、那些人的时空中。若不吐完这个槽,今晚便是无法工作了。
先说这个参加节目的哥们。他是个比较腼腆的大男孩,黑黑瘦瘦,简简单单。长得清秀,除了皮肤黑点以外,他不太像我们西北汉子,对别人说话也并不是很多。但他似乎是跟我或者我们那个座位的一小圈子都说了很多话,彼此拿着数学或英语练习册、提笔指指点点的美名曰“讨论问题”的环节,是大家最开心的闲聊和畅谈时间。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大约也有谈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吧,那十三四岁的人生哲学。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还是一首首林志颖:《野菊花》、《稻草人》、《芹菜》之类的。隐约记得,班主任老师不坐堂的下午自习时间我会发起点歌,点这个男孩的歌。我们周边的小社区大概都借了光(当然,或许也有人心中怀恨我们的聒噪和放肆吧)。他是个自动播放机,点什么他都乖乖地唱。那时的我不会去“诠释”他的行为;现在看来,或许那也是他最喜欢和享受的时候,唱他喜欢的歌。在节目的片花里,他父亲说二十多年里大概只有一次听过这孩子唱歌,是小时候被亲戚灌醉酒了的一次。他真的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教室里偷偷地唱了不止一年啊。不晓得,是不是值得把这个小秘密在父亲节的时候告诉他老人家。
那个在我记忆深处的腼腆的男孩——真的,似乎从初中到现在,我都只有“腼腆”这一个词来形容他;今天却跑去《天下无双》的舞台。这些年,我们联系不多,甚至自从初中毕业都没有见过面吧。我也完全不知他变得怎样,可电视屏幕里的他不是依然有一些腼腆么?不那么张扬、不那么娱乐,我想,他是为他爱了多年的林志颖去的。这是个与追星完全无关的话题,却是与一份爱和坚持有关。(为嘛这句话显得如此基情四射?囧)电视里的他依然很熟悉,甚至举止谈吐、甚至那好听的歌声和极不协调的身体动作;然而,我更多地是吃惊,吃惊他真的一直到现在都还这样唱着林志颖的歌,吃惊他敢去挑战那个舞台,吃惊他的父母那份温柔的支持。吃惊之外,我回忆着自己的荣幸,荣幸自己曾经是他的听众,荣幸自己曾经是那个时空的一份子。
真的不知道会有几个初中同学看到这篇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注:家乡方言以懒婆娘的裹脚布取笑类似这种空泛冗长的谈话或作文),或许我也没有预设什么样的读者。只记得,初中那年,我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熬着夜,偷看《花季雨季》、《十七岁不哭》、《汤姆索要历险记》、《水浒传》、《巴黎圣母院》之类的东西,从此在一屋子非读书人(可以“文盲”自嘲,但指代家人就太不对了)的家里成为第一个假性近视。当初是怎么遇上这些个书的也忘记了,只是这一方面催着早熟、另一方面又留着勇敢和冒险的童心,实在是个不好的兆头,甚至可以为后来多年的精神分裂埋下伏笔(书中惊险,选书谨慎)。那时候,我有一群野朋友,他们/她们野在学习成绩不被家人担心,所以可以更肆无忌惮地挑战各种班规、校规;她们/他们野在萌生着最初的早恋情怀,却同时能维持着栀子花般纯美的友谊;这群人野在敢于集体私奔(在各种威逼利用下傻了吧唧地都奔去另一个高中),只为着“我们要在一起”这一个原因;这群人还野在猖狂于新的高中校园后,各自远走高飞,天南海北。最野的是,这群人到现在,到今天,甚至到未来——还是朋友,是兄弟,是姐妹。多多少少,或许其中有个别情况是有人离开有人加入,但那份情谊和回忆都是同样的,那是一份似火的热情与交融的温情。八十多个人的三年一班,外加兄弟连的三年二班(因为我们的教室相邻、任课老师几乎都相同,所以因互相穿抄作业、共同罚站时偷偷嬉闹建立起深厚的战友情谊!),还有一些个三四五六班的同学们。那是个不用微信或微博的时代,鸡犬相闻;每个班冬天都要背柴火、烧炉子;下了雪的话大家都要在我们教室门前和操场之间的斜坡上溜几下子,或者打几场雪仗、埋几个人;平日里叽叽咕咕最多地可能是某个老师又打了谁,或者谁居然还手反抗了老师,多么惊险刺激的八卦段子,也算是很黄很暴力了吧。
那时的我——甚至自己都快要不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却记得这群朋友,甚至记起一些从来都未联系、或当初就谈话极少的人。我似乎是较少因考试成绩被老师和家长训话的孩子,但因不写家庭作业而被罚站教室外的经历并不少见(我还记得零下十多度的冬天早晨,天都没大亮,就被老师叫去扒在外面的窗台或者砖台上拿着圆规补作业,心中畅想这圆规为什么不是暖水袋做的而是铁做的);中国队首次进了世界杯的第一场与哥斯达黎加的比赛,我也跟着这群人逃课去看了,自然也被老师抓住骂了;在班主任老师窗外偷窥、智斗早恋团伙的英雄事件中,我也有幸涉嫌了;其实,很多次年级里的其他同学在厕所边偷着抽烟、打架喝酒的事情,我也默默地旁观了——那时的我也多么想要参与进去啊,只是胆子小、个子小,也就作罢了。若说叛逆,就都发泄在偷看电视、偷看书、偷听音乐和偷写日记上面了。那几年流行的是《李阳疯狂英语》,流行的是李岚清为中国申奥成功发表的英文演说,里面有句Confucius(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的一些废话。我未曾想到,后来的自己成了那个李阳的校友,虽然从未去他背英语的那块烈士碑瞻仰;再到后来,我要去研究孔子以及中国的很多“子”与外国的“子”们之间的关系,常常要提Confucian神马神马的。那年的我不会想到现在,现在的我也无法改变那年。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一段这样的路,要从那个叫东方红中学的地方开始,要从认识这群人开始,要从还未到花季雨季的年纪就开始?
现在的他们/她们,有人留在或者回去了定西和兰州,有人远在边疆,有人举家生活在大上海,有人漂在东海甚至某些大洋考察的船上。好吧,那个身在新疆的人也不够远,这里还有个跨了七个时区的。有人生儿育女,有人结婚恋爱,有人闺中待嫁,有人筹谋娶妻,还有人茫然不知方向。也好吧,都是自己的生活,都各有各的喜怒哀乐。
近来,《中国合伙人》的大潮同时也卷出很多青春和梦想的话题,《致青春》(电影全名是《致青春》么?)更是个名副其实的例子。合伙人我看了,但青春的片子没机会,只是四年前看过原作小说。其实,那里的故事,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或许其中夹杂和隐含的情感让我们容易把自己往主人公的时代和心理上去套,然而,他们和她们其实很难在每一个瞬间都感动我们自己。且不说个人的成长路程、个性特点都各不相同,单就那个年月,也不是我们的。中国合伙人的青春岁月赶上八十年代,那是中国青年和整个社会都在寻找道路、摸石头过河的时代,他们的梦想是出于无知的勇敢和对未来的好奇;他们的不顾一切首先来自于一个断裂的过去(六七十年代的文化断层和农村城市断层)。而我们在今天倡导的“中国梦”却只是稍经本地化的、抄袭过来的“美国梦”的空壳子,我们的前路已不再是开创契机,而是寻找突破——而我们还不知道那个方向在哪里。《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小说是这名字),似乎记录了从大学的青葱和懵懂成长为城市白领、历经感情与事业的独立的成长点滴。而我们自己的岁月不一定有那么矫情,我们的真实生活其实在谈情说爱之外,还有很多为父辈们换一个更“现代化”的晚年的心愿、还有为自己奋斗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和几十平米小居(一亩三分地已经不能企及了)的“梦想”。甚至我们今天常说旅行、说背包就走,说得那么潇洒,可是真能走得轻松且充实吗?真值得这一来一回的意义吗?
最近的“青春”话题太多了,林志颖和杨钰莹的不老容颜再次强化了这个社会效应,而我却不小心被勾起了对“前青春”的怀念。不是想家,也不是要伤春悲秋,只为小小的纪念,为了忘却那些未到花季雨季的年月。把心掏空扔在纸上,才能继续去做关于六七百年之前的工作。这是此作文的自私的目的。另有一个不那么自私的,是希望能够与有心看到这里的人一起,一起去回忆你的、你们的、你们自己的那些年。每个人的故事,都会精彩得各不相同。最后谢谢我那位初中同学,那个腼腆的大男生(虽然他真的不一定会看到)。